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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定凯:陶行知教育思想对落实“双减”政策的启示

  2021年7月,中共中央办公厅、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《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》(下简称“双减”政策)。“双减”政策的主要目标在于压缩低效的教与学的内容和时间,缓解家庭教育的负担和焦虑,为高质量的教育“留白”。

  时光回到上世纪三、四十年代,民盟先贤陶行知也曾呼吁为儿童松绑,为他们的成长营造良好环境。他说:“我们晓得特别是中国小孩,是在苦海中成长。我们应该把儿童苦海创造成一个儿童乐园。这个乐园不是由成人创造出来交给孩子,也不是要小孩子自己单身匹马去创造……应该成人加入小孩子的队伍里去,陪着小孩子一起创造……不是敷衍的,假冒的,而是要真诚的,在感情方面和小孩子站在一条战线上。”

  陶行知所处年代的教育宏观环境和任务,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,但当年他论及的种种学生成长问题,依然在教育历史的长河中时隐时现;他为之奋斗的民主、创新的教育目标依然任重道远;他关于解放儿童创造力的思想,尤其可为我们落实教育新政提供方法论的指引。

  教育的“六大解放”

  建立民主的学校、解放儿童的创造力,是陶行知教育思想和实践的核心追求。他强调要“注重全面教育以克服片面教育,以养成终身好学之习惯以克服短命教育”。为此,陶先生主张把学习的基本自由还给学生,提出教育的“六大解放”(1947年3月《陶行知教育论文选辑》):一是解放他的头脑,使他能想;二是解放他的双手,使他能干;三是解放他的眼睛,使他能看;四是解放他的嘴,使他能谈;五是解放他的空间,使他能到大自然、大社会去取得更丰富的学问;六是解放他的时间,不把他的功课表填满,不逼他赶考,不和家长联合起来在功课上夹攻,要给他一些空闲的时间消化所学,并且学他自己渴望要学的学问,干一点他自己高兴干的事情。

  陶行知的教育“六大解放”思想可以为落实“双减”政策(特别在作业设计、课后服务等环节)提供关于内容设计、活动组织、成效评判的一个概念框架。这一概念框架的要素大致包括:1.思维能力(学会如何想问题);2.行动能力(学会如何动手解决问题);3.观察能力(学会如何看周围的世界);4.表达能力(学会如何与老师、同学、父母及社会上其他人沟通);5.参与能力(学会如何投身自然界和人类社会);6.时间管理能力(学生拥有可自由支配的时间,并学会管理自己的时间)。

  学校在完善学校作业布置、课后服务项目及其质量评价方面,可以考虑,作业和项目是否最大程度体现了思、看、行、说等多方面的目标设定和能力训练?另外,这一框架可以帮助我们反思“双减”政策实施中的利弊得失。毕竟,“双减”政策的实施是一项系统工程,需要系统思维,特别要防止“按下葫芦浮起瓢”现象的出现。

  行动的教育

  虽然陶行知与王阳明都认同“知行合一”,但关于知和行孰先孰后的问题上,两人持有不同观点。王阳明认为,“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”;而陶行知则主张,“行是知之始,知是行之成”。现实中,人们普遍认为,学校是求知的地方,社会是行动的地方,两者泾渭分明。结果,学校教育提供“死的教育,不是行动的教育”。传统教育中只有思想,没有行动;而走入社会后,人们又只顾行动,缺乏思考。陶行知认为,“有行动的勇敢,才有真知识的收获”,因为“行动产生困难,想法解决困难,才是真知识的获得”。行动辅之以思考,“手脑在一块儿干,是创造教育的开始;手脑双全,是创造教育的目的”。陶行知相信,我们小的时候,有天赋的行动本能,之后的一切工作都被其他人代做去了,因此,“要解放小孩的自由,让他做有意思的活动,开展他们的天才”。

  学校教育难以做到事事、处处都“始于行”。但如果日常课堂教学主要是在“坐而论道”的话,那么在作业布置、课后服务等教学环节,就是彰显“知行合一”的最佳机会了。减负不是让学生“赋闲”起来,而是让他们以不同方式保持学习的节奏。遵循陶行知“行动的教育”的思想,今天学校在设计课后作业和服务项目时,可以安排更多手脑并用的活动,切换更多学习场景,如此,课后作业和服务才不至于成为师生一天教与学倦怠的延续,而是为满足学生发展需求提供真切的“增值服务”。

  以社会为学校

  在1933年3月发表的《创造的教育》一文中,陶行知勾勒了“创造的教育”的内涵和特征。其中之一是“以社会为学校”、“学校和社会打成一片”。他阐释道:“社会含有学校的意味,学校含有社会的意味。我们要把学校的围墙拆去,那么才可与社会沟通。这种围墙不是真的围墙,是各人心中的心墙。各人把他的感情、态度从以前传统教育那边改变过来,解放起来。”

  在另一篇《创造的儿童教育》(1944年12月14日《大公报》)中,陶行知描绘了当时被赶考隔离大自然、大社会的儿童的处境:“现在中学校有月考、学期考、毕业考、会考、升学考,一连考几个学校……连小学的儿童都要受着双重夹攻。日间由先生督课,晚上由家长督课,为的都是准备赶考,拼命赶考,还有多少时间去接受大自然和大社会的宝贵知识呢?”在陶行知看来,赶考如同赶路。“赶路的人把路旁风景赶掉了,把一路应该做的有意义的事赶掉了……赶考首先赶走了脸上的血色,赶走了健康,赶走了对父母之关怀,赶走了对民族人类的责任”。陶行知主张,要“解放小孩子的空间”。在他看来,创造需要广博的基础;解放了空间,才能搜集丰富的资料,扩大认识的眼界,以发挥其内在的创造力。孩子们不但要接触大自然,还要接触“大社会中之士、农、工、商、三教九流”,“向古今中外三百六十行学习”。

  中央“双减”政策提出,要拓展课后服务渠道,充分利用社会资源,完善家校社协同的育人机制。大量营利性社会培训机构退出市场后,非营利性机构及其他社会资源如何更好支持、配合“双减”政策,目前还有不少问题有待破解:学校可利用的社会资源有哪些类型?公益性社会教育资源的准入机制和激励机制是什么?如何为家长、学校建立有效的社会教育资源配送体系?大数据和信息技术如何为“双减”赋能?等等。政府部门需要作出专门的制度安排,切实推进协同育人共同体建设,将全社会担负起青少年成长的责任落到实处。

  陶行知还阐释了“以社会为学校”的另一层含义,即学生要服务社会。今天,学校如何根据学生不同年龄段的特点和教学目标,将社会服务、社区服务渗透到学校的课程和评价体系,也是深入贯彻“双减”政策过程中需要回答的“加法题”。

  以生活为教育

  除了“以社会为学校”,陶行知“创造的教育”另一层含义是“以生活为教育”。他认为,“生活中才可求到教育。教育是从生活中得来的,虽然书也是求知之一种工具,但生活中随处是工具,都是教育。况且一个人有整个的生活,才可得整个的教育。”“中国的教育太重书本,和生活没有联系。教育不通过生活是没有用的。需要生活的教育,用生活来教育,为生活而教育。”陶行知批判了当时各省(市)会考制度缺乏“生活力之创造”的现象:“创造的考成所要考的是生活的实质,不是纸上的空谈。”“我们现在要求的是停止那毁灭生活力之文字的会考;发动那培养生活力之创造的考成。”

  中央“双减”政策对改善家校关系提出了规范和要求,如严禁给家长布置作业,严禁要求家长检查、批改作业;家长要引导学生放学回家后完成剩余的书面作业,让他们从事力所能及的家务劳动,开展适宜的体育锻炼,开展阅读和文艺活动;要引导学生合理使用电子产品,关注孩子心理情绪等等。这些规范和要求已部分体现了“以生活为教育”的理念。

  在课堂之外,学生校园内外拥有同伴关系和独立的日常生活,这些关系和活动,是“生活教育”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但家庭无疑是落实“生活教育”的主要阵地之一。建立新型的家校关系,一方面需要减轻家长的作业辅导负担,另一方面需要帮助家长承担起陶行知所倡导的“为生活而教育”。日常生活技能、良好行为规范、公民参与意识等养成教育应成为生活教育的重点;不同学段可以制定分层分类的养成教育目标,以更好指导家长实施生活教育。

  结 语

  “双减”政策虽为针对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业负担的专项举措,但已触及我国教育领域的累积性、综合性、社会性问题。刚性的政策规定需要和柔性、丰富的教育“神经末梢”对接。“双减”政策提出要构建教育良好生态,促进学生全面发展、健康成长,这是教育改革的终极目标,而减负是我们奔向终极目标的一次“姿态调整”。教育新政之后,教什么、怎么教、谁来教、如何评……这些老问题还是绕不过去的。在此,重温陶行知的教育思想,有助于我们厘清教育的初心,制定教育新政的精细化配套制度,确保政策执行不偏离目标。

  (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上海终身教育研究院副教授)

发布时间: 2022-01-05 作者: 侯定凯